柒、
「這裡是男主角第一次遇見女主角，遞傳單給她。男生眼神要熱情、動作要傳達出『非妳不可』的真誠！」堀看看劇本再看看栗原。「你的真誠在哪裡？！眼神要專注！伸手有力一點！」
只見栗原尷尬地不停重複動作，堀卻還是不滿意。
「這樣不行，再這樣鹿島也會沒辦法好好配合的。栗原下去，看我演一遍。」
鹿島一聽到這句話眼神都亮了起來。小堀學長要演戲了！睽違十多年，學長終於要在她面前演戲了！
堀煩躁地搔搔頭。想起這劇本根本是他和鹿島的回憶就一陣彆扭。他閉上眼深呼吸，再睜眼時已經完全融入角色。
「妳一定能成為戲劇部的男主角！」堀熱切地看著鹿島的雙眼，用力遞出手中的傳單。
「哇！真的嗎？」鹿島笑容滿面地回。學長演戲的功力一點都沒退步啊！她好開心呀！
「……就是這樣。栗原你懂了嗎？」堀滿意地點頭。
「是。」栗原有些震懾於堀的演技。他很早便聽聞堀導演是演戲出身，卻從沒親眼目睹，因此一直有些瞧不起他，認為他憑什麼這樣訓斥自己。但如今只憑一句話，堀就讓他心服口服。
這下子栗原是行了，鹿島卻頻頻出狀況。
不是一直迴避著栗原的眼神，就是講台詞的時機慢半拍，或是接傳單時根本沒接住就收手導致傳單飄落在地上。更誇張的是，她眼神中那股自信的光采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某種眾人說不出來的……嬌羞？那個鹿島會……嬌羞？
「鹿島妳怎麼了？剛剛和我練習不都好好的嗎？」堀疑惑地詢問。鹿島向來相當能掌握演戲的節奏，她總是能判斷戲劇的氣氛，不僅自己可以完美詮釋，更能精準地導引其他演員方向。每個堀的導演朋友都跟他說和她合作很輕鬆，這種狀況他倒是第一次見到。
鹿島紅著臉不發一語。
「鹿島，是不是累了？」吉田連忙遞上茶水及毛巾。
「既然累了就先休息一會兒吧？高橋去演給鹿島看。沒問題吧？」堀嘴上是一貫的公事公辦口吻，眼神內卻隱含著擔憂。
吉田有些擔憂地看著高橋和萩原。
雖然高橋至今仍沒演過實質上的女主角，吉田對她的實力卻可謂心知肚明。
高橋，並非泛泛之輩。
只要讓她逮到一個機會，她是能夠一鳴驚人的。
而她的經紀人，萩原薰，她也不容小覷。
「鹿島，妳怎麼了？是不是因為栗原演得不好影響到妳了？」吉田將鹿島拉到片場的角落低聲說。「如果真的是因為這樣，我再問問看堀導演願不願意換男主角的人選好了。雖然現在再換角色有點晚了……」
「不是，不是這樣。」鹿島低著頭說。「是我自己的問題。我抓不到和他對戲的感覺，但是和學長的話就可以。我希望能和學長一起演，可是學長跟大家都不會同意的。」
「既然如此，那妳再試試看，好不好？」吉田煩躁地皺眉，但她不忍責怪鹿島，因為對戲的感覺這種事情，只有當事人才抓得準，她沒有立場指責她。「大不了就是妳被換掉了，這也沒關係。」
「吉田姊姊，對不起。」鹿島非常內疚，她知道她這樣會害吉田被經紀公司罵的。雖然不是剛崛起的演員，但她正值轉換形象的重要時期，失去這次機會，下次機會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。更何況是跟品質票房都有保障的堀導演合作，這種機會千載難逢。
「都跟妳說沒關係了，在那邊扭扭捏捏的才不像妳。」吉田看了一眼手機上公司傳來的訊息，再次煩躁地皺眉，收起手機的那刻卻溫和地笑了。「我們一起工作這麼久了，我還不懂妳嗎？妳跟一開始比起來已經努力很多了，可是勉強不來的東西，我不希望妳用犧牲自己去完成。」
聽到吉田這樣說，鹿島勉強收起對自己的失望，笑著對吉田說：｢那麼，我會努力的！」
吉田看看鹿島振作的樣子，寬慰地笑笑。
而一旁的高橋看向鹿島的眼神十分複雜，再看向另一頭雖然認真跟劇組人員討論接下來拍攝事項、眼角餘光卻若有似無地瞥向鹿島的堀，眼神中又增添了一抹疑惑。
捌、
每一天，不管是在片場還是回到家，堀總能看見鹿島努力模擬和栗原對戲的場景。他明白鹿島急於演好這齣戲、在經紀公司滿意的時機點轉換形象的心情，可是他很心疼。就像幾年前他們曾經分隔兩地，那時的鹿島雖然堅強，言行舉止中卻總讓他莫名看出一股寂寞。
那時的他遠在美國不知道如何安慰她，可現在他就在她身邊，他卻也束手無策。
只是，她沮喪卻不停告訴自己不能妥協的樣子，讓他想起曾經也那樣低潮的自己。那時他有她的支持，又在與鹿島全然不同的人身上得到了和她同樣的勇氣。若非如此，他也許無法撐過那段日子。
―
堀第一次見到高橋優子的時候，以為自己看見了鹿島。
那時剛到美國讀書的他，因為是新生、又是黃種人，再加上他個子偏矮，在學校時常被人有意無意地打壓、欺負。當然不是正大光明來的那種，而是錯身時輕輕撞他一下、或是在言語上奚落他。……如果他還在日本，他想自己一定會忍不住揍那些人一頓。但既然身在異鄉，除了進修之外的不重要小事，他全部不發一語地承受。
不過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很久。
他深厚的戲劇底子加上卓越的學習能力，很快就讓他在校中發光發熱，不僅得到教授的賞識，更是受到若干同學和學長姊的認同，那些曾經欺負他的人也對他心服口服。
那些日子裡他和鹿島幾乎天天視訊，主要是鹿島一個人在日本努力著，不甘心他之前沒事先告訴她一聲就決定要到美國進修，也因此一直賴皮著要求每天都要見到他。
其實他也是開心的。
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獨自打拚，就算他一直默默地撐過了，偶爾還是會覺得疲倦。那種時刻，看見鹿島天真的笑容總能讓他重新振作。
“學長，你什麼時候會回日本啊？＂鹿島笑著湊上螢幕。
“妳別靠這麼近。＂堀看著突然放大的鹿島笑臉，有些無奈地伸手擋住螢幕。“目前沒打算。＂
“學長為什麼不回來？為什麼嘛？＂鹿島往後頹喪地癱在沙發上。“你都快要半年沒回來了。＂
“最近在做一個專題。＂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。“很忙，也很累。＂
“那，我去找你好不好？＂鹿島半開玩笑地說。
“妳別鬧，光是機票錢就很貴了。還有妳一個人來這裡要住哪裡？食宿那些的要花多少錢妳知不知道？＂堀看她這樣，忍不住多嘴碎念了幾句。
“學長就這麼不想見到我嗎？＂鹿島難過地垂下視線，堀彷彿在她身後看見了無精打采甩著的尾巴。
“我不是不想見到妳。＂堀嘆了一口氣。“妳這樣負擔太大了。乖乖讀書準備考試，我很快就回去。＂
不知怎的，在那次視訊過後，他總是不自覺地在紐約這城市的各處期待看見她的身影。那種希冀著成真的預期感弄得他很焦躁，可是自己都明明白白地拒絕鹿島來美國了，她應該是不會突然冒出來……吧？
咦？前面那個高挑的、藍髮的女生……
堀為自己的幻視感到好笑，他還真沒嘗過想一個人想到瘋了的滋味，可能就是像現在這樣？
可是他的幻覺愈走愈近，他不得不承認那應該並不只是幻想。
只是，那個人的面孔……
在幾乎擦肩而過的時候，他忍不住輕輕抓住她的袖子。
“……不好意思，有什麼事嗎？＂
被溫和的嗓音喚回神的堀才發現自己做了失禮的事，連忙收回手。
“啊，抱歉。我剛剛把妳錯認成我認識的人了。＂
“不會的，沒關係。＂她和煦地笑笑。“你也是日本人？＂
“是的，我是堀。＂他伸出手和她相握。“剛剛的事真是對不起，我請妳喝杯咖啡吧？＂
“我是高橋。好啊，那就先謝謝你了。＂
關於戲劇、關於夢想，他們兩人都擁有一樣的熱忱。之後，交換了號碼的兩人從來沒有再聯絡，但是儘管沒再見面、也相繼離開美國，知曉世界上有那麼多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，又剛好在異地相遇，這樣的巧合像是在夢想的潭中注入活水，讓他們各自加倍努力。
堀又在每天的視訊當中，看見遠在日本的鹿島也那樣堅強地努力著，於是更加堅定追求他的理想。
後來鹿島也和他一起在美國進修，一個人的理想突然變成了兩個人共同的目標，他們一邊品嘗著幸福的味道，一邊為了未來的成就鋪路。
只是關於堀和高橋的一面之緣，鹿島從來不知情。
留言列表
